，人性是善是恶？人性由行为来体现，善恶是对行为社会影响的判断，所以必须在行为的事后才能进行。人性善恶论试图在事前，确定事后才能确定的行为性质，并且把对行为的判断推进到人性的层次，所以是错误的。经济学的常识是人性自利论。要害不是知道自利论，要害是知道善恶论错在哪。 2，人性是什么？许多人从人的行为特征去定义人性，结果罗列了善良、友好、嫉妒、凶恶等等一系列情感特征，可这些不是人性而是人性的表现。古人说食色性也，这是正确的思路；更准确地说，人性是物质、感情、精神三种需要及相应能力的组合，即“人性三需”，动物没有人那样的精神需要和能力。 3，人性自利吗？怀疑者认为人可能利他，人的行为结果也可能不利己。其实，人性自利受事前计算的约束，事后发现不利只是人有限理性的结果，所以自利是“局限下取利”。利他则是自利的一种，因为人有物质、感情、精神三种需要，利他是一种社会精神满足，是人对自己三种需要的自我交换。 4，人是哪来的？进化论和神创论是竞争最激烈的两个答案。进化论随着科学的发达而成功，但它还是无法回答终极性和奇迹性两方面的问题，神创论因为这两个方面而获得了大量信徒。但神创论存在一个大漏洞：神创人只是因为“有人说神创人”，即神其实是人创的，即终极的问题是被回避而不是被回答了。 5，信仰是什么？上面说到科学和宗教都不可能完全令人满意，但这不能妨碍两者都可以成为信仰。信仰是人在不完全确定中追求满意答案而想象或制造出来的一种精神设定。完全满意不可能，要害是能充分解决问题。所以，可信的标准是充分有用，部分逻辑性，部分可证性。当完美不可能，偏激就会误入歧途。 6，科学也是一种信仰？说科学是信仰同说宗教有局限都会激怒一些人，但生气没用，人的理性有限才是终极原因。只要理性有限，人的科学和宗教就都不可能完全，信仰就必要和有用。霍金贬宗教、信徒贬科学都是脑子有问题。人对科学或宗教的虔诚度取决于个人的理性和偏爱程度，不取决于对象的可靠。 7，科学信仰？与宗教不同，科学鼓励重复检验，科学应该是什么是清楚的，但科学发展史并不纯粹，科学检验有时间不可逆、理论和工具的局限，也无法解决终极性、奇迹性问题。对检验的坚守和对终极检验不可能的排斥本身就是信仰。科学猜想可以没有信仰的力量，对科学检验的坚守产生了信仰的力量。 8，不读康德难为知？上面说到科学和宗教都是信仰，康德对此的分析最精彩。他的先验哲学包含了对超验和经验的批评，但他阐明，人的有限理性决定了人从根本上无法摆脱超验和经验（宗教与科学）。康德哲学高明的地方是对超验哲学（老子、黑格尔）的超越，但他无意中也把自己的先验概念超验化了。 9，体现有限理性的三大休谟问题：因果问题说没有因果只有对经常连结的期盼，归纳问题说归纳存在不完全性，价值问题说是无法推出应该、事实与价值存在分隔。其实，因果不仅是心理连结，也是理性约定；归纳问题揭示经验局限，但经验归纳在常识内依然有效；价值问题存在，但休谟忽视了价值事实。 10，人都生活在“满足的边际推移”上，这意味着知足常乐非常难；所以，物质富裕的人可能经常说钱代表不了幸福，爱情美满的可能想着更多的物质和精神收入，精神富足的可能希望摆脱清贫和寡欲，事业成功的又烦恼于自己的时间和健康。总之，不满和移情才是人的本性，一切心灵鸡汤都只是麻醉剂。 11，所有理论都处于完全检验和完全超验之间，波普试图用可证伪度来划分经验理论和超验理论，但有限理性决定了检验标准是经验、理论和信念的三合一。有时经验不能证伪理论，而理论反倒证伪了经验（太阳东升西落被日心说证伪）或证伪了别的理论，被证伪的理论和超验的理论也可能由于信念而流行。 12，人性的不堪？检验理论的绝对规范不存在，这令“拜科学教徒”极不满，但现实是人不可能完全自觉遵从自己赞同的规范；人性自有利益压倒逻辑的弱点，检验真理只有实证标准而没有规范标准；问题不在于用实践去检验，问题在于谁来判定检验的结论。但对这个事实的描述常会被误解为支持事实中的行为。 13，科学家比哲学家更倾向于追问真理的比例含量吗？科学史及科学哲学的研究表明，现实往往不是人们在比谁更正确，而是比谁更有影响力。影响力的标准由于人类需要的多样而多元，影响力的标准也类似可信的标准，是充分有用，部分逻辑性，部分可证性，而这背后都有权力在起作用。 14，以上讨论了有限理性给人类带来的困境，但理性稀缺却不是人的主要稀缺，由人性三需导致的价值物的稀缺才是根本的稀缺。稀缺来自人的需要无限性、寿命有限性、能力有限性和对象有限性。稀缺导致共存、合作、竞争、控制、压倒、消灭等六种人类状态。 15，人是什么动物？人因精神而超越其他动物，但人还是利益压倒理性、价值愿望压倒逻辑愿望的动物。雅典人说：“强者可以做能做的一切，弱者只能忍受必须忍受的一切。”但弱者的理想规范也会杀人。强势者用政治暴力，弱势者用理想规范，道义的无力和有力在历史上都同样惊人。 16，人性黄金规则存在吗？孔子倡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耶稣主张己所欲施于人，赵汀阳推崇人所不欲勿施于人。孔子、耶稣把重点放在己所欲否，赵汀阳把重点放到人所欲否；孔子、耶稣的重点更恰当，人很难了解他人所欲；黄金规则的要点是避免自以为是，所以最好的规则其实是：己所欲，勿施于人。 17，有限理性和稀缺是人类的本质规定，繁衍、凝聚和决断的需要推动了家庭、文化和国家政权的形成。在技术创新之上，人类的组织创新一直是最重要的创新。国家的出现使人类历史摆脱了史前史，无政府状态结束了，但人类也从此进入了国家政权的争斗史，夺权几乎成为人的第二本性。 18，韦伯强调国家垄断暴力，实际上国家也不同程度地垄断税收、货币、疆土、思想。当国家政权被普遍理解为一个集权组织时，它其实是一种以主权组织控制集权组织的怪兽，主权组织控制集权组织才是国家政权的要害。无政府主义一度流行，因为有无政府的恶有时几乎一样大。 19，学科分类是西方科学文化发展的重要手段，学科发展在精细化孤立化的同时，也出现了学科相互渗透及方法论泛化的倾向，20世纪这方面最重大的进展是经济学的方法论化，它指的是经济活动的内容研究所总结出来的具体方法，被提升为经济学和社会科学的一般方法，由此产生了经济学帝国主义。 20，经济学帝国主义有两种表现，第一种把稀缺分析从经济学扩大到所有社会科学领域，经济学的对象因此不再是传统经济部门，而是一切存在稀缺现象的社会领域；第二种把制度分析扩大化，认为稀缺是工程问题，稀缺背后的制度才是解决一切稀缺问题的要害，新制度经济学由此扬弃了新古典经济学。 21，新古典经济学的关键方法论概念是：稀缺-价值，成本-收益，供给-需求，生产-分配；新制度经济学的则进了一步：交易成本-有限理性，信息-风险，产权-契约，博弈-规则。所谓的“经济学帝国主义”主要就是这八套方法论概念运用于社会科学分析的结果，特别是那些强调“主体-文化”的方面。 22，新制度经济学的方法论概念在主体分析和文化分析上仍然不彻底，例如，新制度经济学经常说“产权与交易费用概念有非凡的解释力”，但在说“改革节约了制度成本”时，背后的主体和文化背景经常被模糊掉，而必须进一步说明的是：节约的更多的是谁的制度成本？制度的运行又有什么文化特性？ 23，现代制度经济学有六大逻辑：布坎南的“公共选择逻辑”，奥尔森的“集体行动逻辑”，卡普兰的“集体信仰逻辑”，梅斯奎塔的“政治生存逻辑”，诺斯的“开放机会逻辑”，阿塞莫格鲁的“包容体制逻辑”，但它仍缺少一个缺乏有一般解释力的“政治崩溃的逻辑”。 24，经济学第一定律：人人为自己，社会将更好，即“无形之手”的市场原理。经济学第二定律：人人为自己，社会将更差，即公地悲剧、囚徒困境的集体行动逻辑。经济学第三定律：价升量减、物稀为贵。经济学第四定律：自己不总能最好地守住自己的利益，但自己依然是自己利益的最好守夜人。

25，无形之手与公地悲剧相悖，但二律背反是超验的幻觉（康德），此悖论则是前提模糊的结果。经济学的思考方式与哲学的一致：追问前提条件。约束条件非常重要，制度的约束条件更加重要。在没有负外部性时，个人理性往往与社会理性一致（人己本利），所以问题要看“外部效应”这个局限条件。

26，市场交易双方都获益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吗？这个过分简单的判断是由于不了解“强势效率”观念而造成的。问题不是双方获益，问题是获益的相对量是否偏向强势的一方。对双方潜在得失的主观估计存在不确定性，并且与各方的财产存量、收入预期、风险偏好、知识信息、成本代价等等有关。

27，当代社会的基本矛盾：权贵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才能追求平等机会与机会向权力倾斜的矛盾。市场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是“才能分布与才能收入失衡”以及“机会开放与机会价值失衡”的矛盾。

28，有限理性的案例：有人说，发现股市盈利模式的人要么幼稚要么骗人，因为都知道了这个模式，就会像测不准定律那样失效。但这个观点错了。有盈利模式不意味着人人都能知道；都知道也不意味着都认同采用。巴菲特的模式就如此。要害是：人的理性有限，各人的信息、偏好和判断都不同。

29，分工交换是人类社会的本质，但商业经济未必是商业社会，商业社会的本质是分工交换从道德化变成法治化，市场价格体系只有在法治中才能演进到商业社会阶段。没有法治的丝绸之路是传统社会的商业，伦理的安全边际因为法治的存在而构成商业社会，这里包含着中国古代没有资本主义的原因。

30，经济学错误运用的例子。生育权的市场化交易，确实能降低生育权价格，但这背后的问题是：部分价值转去平衡了人口拥挤所造成的负价值，这部分负价值由大众共同隐性分担了。所以，生育权市场化贬低了政府去除外部性的功能。我们可以讨厌这个功能，但我们无法否认它起作用。

31，“市场原教旨主义”认为“市场逻辑”可以不依靠政府而自发运行。“市场原教旨主义”的最大特点就是在逻辑上认为，信誉的“市场逻辑”先于政府的“强盗逻辑”，民风淳朴的道德秩序先于强制掠夺的政府秩序，“市场逻辑”是原生的而“强盗逻辑”是派生的。

32，市场原教旨主义甚至于干脆把市场定义为“产权明确之下诚实的平等交易”。可是，产权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后政权”概念，诚实也不是必然的，平等交易的可能性则取决于是否一切皆常识、过程确定、无社会成本、信息对称和实力均等。现实中，平等交易经常是对弱者更不利的被迫交易。

33，市场包含了太多的利益，所以市场的渐变从来都不是自发的。市场的渐变涉及人为与自发两个重要方面：法治-宪政，博弈-演化。法治是低级的宪政，宪政是高级的法治。演化是广义的博弈，博弈是微观的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