汩汩的气泡翻涌的声音。窸窸窣窣不知来处的声音。

突然亮起的光束笔直地刺破黑暗.

当潜水艇的探照灯把强光投向这深深的海沟最底层的时候那些一直被掩埋着的真相才清晰地浮现出来。

冒着泡的火红滚烫的岩石即使在冰冷的海水里依然是着暗暗的红色。

喷出的岩浆流动越来越缓慢渐渐凝固成黑色的熔岩。

在上面蠕动着的白色的细管是无数的管虫。

还有在岩石上迅移动着的白色海虾。它们的壳被滚烫的海水煮的通红。甚至有很多的脚也被烫得残缺不全。

它们忙碌地移动着捕捉着蕴含大量硫磺酸的有毒的海水中可以吸食的养分。

这样恶劣的环境里。

却有这样蓬勃的生机。

122

是不是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环境里都依然有生物可以活下去呢?

无论承受着多么大的痛苦被硫酸腐蚀被开水煎煮都依然可以活下去呢?

那么为什么要承受这些痛苦呢?

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

123

四张电影票安静地被摆在桌子上。

如果这四张票根被一直小心地保存着。那么无论时光在记忆里如何篡改无论岁月在皮肤上如何雕刻但是这四张票根所定义出的某一段时空却永恒地存在着。

在某一个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方相同的光线和音乐。

无论是我和他还是她和你我们都曾经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环境里被笼罩在一个粉红色的温柔的球幕之下。

唯一不同的只是我和他并排在一起。你和她并排在一起。

这像不像是所有青春电影里都会出现的场景?

连最深最深的海底都有着翻涌的气泡不断冲向水面。不断翻涌上升的白汽。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

那些我埋藏在最最深处那些我最最小心保护的连接你我的介质。连续而永恒地消失着。

连躲进暗无天日的海底也逃脱不了。

还挣扎什么呢。

124

齐铭吃完了一碗饭起身去窗口再盛一碗。

易遥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湿润得像一面广阔的湖。

齐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易遥低下头看了看屏幕就再也没办法把目光移动开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的名字是:湘湘。

不是顾森湘。

是湘湘。

易遥抓起手机按了挂断。然后迅拨了自己的号码。

在自己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的同时易遥看见了出现在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名字:易遥。

不是遥遥。

是易遥。

尽管连自己也会觉得遥遥这个名字恶心。可是恶心总是要比伤心好吧。

易遥挂断了打给自己的电话抬起头看到齐铭。

易遥把手机递给他“刚顾森湘打你电话响了一会就挂了。”

齐铭把手机拿过来拨通了顾森湘的号码。

“喂你找我啊?”齐铭对着电话说话顺手把饭盒放到桌上。

“你干嘛挂我电话啊?”电话里传来声音。

齐铭回过头看了看易遥然后对电话里的人说:“哦不小心按错了。我先吃饭等下打给你。”

挂掉电话之后齐铭一声不响地开始埋头吃饭。

易遥站起来盖上盒饭走了。

齐铭也没抬头继续朝嘴里扒进了口饭。

易遥走出食堂抬起袖子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一脸平静地走回了教室。

125

那种不安的感觉在内心里持续地放大着。

该怎么去解释这种不按呢?

不安全。不安分。不安稳。不安静。不安宁。不安心。

身体里像是被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随着时间分秒地流逝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在身体里跳动着。格外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对于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到来的爆炸所产生的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世界就会崩裂成碎片或者尘埃。

其实身体里真的是有一颗炸弹的。不过马上就要拆除了。

但是电影里拆除炸弹的时候剪下导线的时候通常回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时间停止炸弹被卸下身体;另一种是在剪掉的当下轰然一声巨响然后粉身碎骨。

易遥躺在床上听着身体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安静地流着眼泪。

齐铭埋头吃饭的沉默的样子在中午暴烈的阳光里变成漆黑一片的剪影。

126

这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易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林华凤坐在桌子边喝粥的时候出了一两声叹息来。

易遥皱了皱眉本来没想问后来还是问出了口:“妈你怎么了?”

林华凤放下碗脸色很白。她揉了揉胸口说:“人不舒服我看我是烧了。你今天别去学校了陪我去一下医院吧我等下打电话给你老师帮你请个假。”

易遥点点头然后继续喝粥喝了两口突然猛地抬起头来说:“今天不行。”

林华凤本来苍白而虚弱的脸突然变得红她吸了口气:“你说什么?”

“今天不行。”易遥咬了咬嘴唇把筷子放下来也不敢抬起眼睛看她顿了顿又说“要么我陪你到医院然后我再去上课。”

“你就是恨不得我早点死!我死了你好去找那个该死的男的!”林华凤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头蓬乱地顶在头上。

“你不要借题挥”易遥平静地说“我是今天有考试。”想了想易遥有说:“话又说回来出门走几分钟就是医院我上次烧的时候不是一样被你叫去买米吗?那二十斤重的大祝也皇且谎映锌富乩础?

话没说完林华凤一把扯过易遥的头抄起筷子就啪啪地在易遥头顶上打下去“你逼嘴会讲!我叫你会讲!”

易遥噌地站起来顺手抢过林华凤受里的筷子朝地上一扔“你什么疯?你有力气打我你怎么没力气走到医院去?你喝杯热水去床上躺着吧!”

易遥扯过沙上的书包走到门口伸手拉开大门“我上午考试完就回来接你去医院我下午请假陪你。”

说完易遥关上门背影小时在弄堂里。

林华凤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把碗收进厨房。

刚走进厨房门的时候脚下的硬塑料拖鞋踩在地砖上一滑整个人朝前面重重地摔下去。

瓷碗摔碎的声音以及两只手压在瓷碗碎片上被割破时林华凤的尖叫声在清晨的弄堂里短短地回响了一下就迅消失了。

127

易遥走进弄堂口的时候看见了跨在自行车上等自己的齐铭他看见易遥走过来就顺过背后的书包掏出一袋牛奶。

易遥摇了摇头“我真的不喝你自己喝吧。”

齐铭一抬手把牛奶丢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你什么神经!”

齐铭扭过头木着一张脸跨上车子“走吧去学校。”

易遥转身把自行车转朝另一个方向“你先走吧我不去学校。”

“你去哪儿?”齐铭转过身来拉住易遥的车座。

“打胎!”易遥丢下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骑走了。

128

易遥大概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了半个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一个护士。她取下口罩看了看易遥递过来的病历然后问她:“今天的最后一次药吃了吗?”

易遥摇摇头。

护士转身走进房间里面过了会拿着一个搪瓷的茶盅出来递给易遥说:“那现在吃。”

易遥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次的药片然后捧着那个杯口已经掉了好多块瓷的茶盅喝了几大口水。

护士看了看表在病历上写了个时间然后对易遥说了句“等着痛了就叫我”之后就转身有走进房间里去了。

易遥探过身从门缝里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把脚跷在桌面上拿着一瓶鲜红的指甲油小心地涂抹着。

易遥忐忑不安地坐在昏暗的走廊里。

那种定时炸弹滴答滴答的声音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易遥用手抓着胸口的衣服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顾森西在易遥的教室门口张望了很久没有现易遥看见坐在教室里看书的齐铭于是扯着嗓子叫起他的名字来。

齐铭走到教室门口顾森西问他:“易遥呢?”

“生病了没来上课”齐铭看了看顾森西说“在家休息呢。”说完就转身走回座位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门口唐小米的声音:“休息什么啊早上来上学的路上还看见她生龙活虎地骑自行车朝医院跑。”

齐铭回过头正好看见唐小米意味深长的笑“那个医院。”

顾森西看了看唐小米一句话也没说就走了。

齐铭走到唐小米面前低下头看着唐小米“你不要乱讲。”

唐小米抬起头:“我讲错了什么吗?生病了是该去医院啊在家呆着多不好。只听过养身子但没听过养病的把‘病’养得越来越大怎么得了!”

说完撩了撩头走进教室去了。

齐铭站在教室门口觉得全身麻。

就像是看见满地毛毛虫一样的全身麻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

正文第三十一章 129

易遥掏出口袋里正在振动的手机翻开盖子看见顾森西的短信:你又去那里干嘛!!!

连着三个感叹号。

易遥想了想打了四个字“你别管了”就了回去。看见信息送成功之后就退出了画面。

安静的待机屏幕上一条齐铭的信息也没有。

易遥把电源按钮按了下去过了几秒钟屏幕就漆黑一片了。易遥把手机丢进包里的时候隐隐地感觉到了腹腔传来的阵痛。

“阿姨我觉得……肚子痛了。”易遥站在门口冲着里面还在涂指甲油的护士说。

护士回过头来看了看易遥然后又回头看了看还剩三根没有涂完的手指于是对易遥说:“才刚开始再等会儿。还有谁是你阿姨?乱叫什么呀!”

易遥重新坐回长椅上腹腔里的阵痛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地往上涨。

又过了十分钟易遥重新站在门口叫着“护士小姐”。

护士涂完最后一根指甲回过头来看看易遥满头细密的汗水于是起身从玻璃柜里拿出一个小便盆一样的东西递给易遥“拿着去厕所接着所有拉出来的东西都接在里面等下拿给我看好知道有没有流干净。”

之后她顿了一顿说:“没有流干净的话要清宫的。”

易遥什么都没说低头接过那个白色的搪瓷便盆转身朝厕所走去。

易遥做在马桶上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拿着便盆接在下面。

易遥满头大汗嘴唇被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像是有一只钢铁的尖爪伸进自己的身体然后抓着五脏六腑一起活生生地往身体外面扯那种像要把头皮撕开来的剧痛在身体里来回爆炸着。

一阵接一阵永远没有尽头的剧痛。

像来回的海浪一样反复冲向更高的岩石。

开始只是滴滴答答地流出血水来而后就听见大块大块掉落进便盆里血肉模糊的声音。

易遥咧着嘴呜呜地哭起来。

13o

上午快要放学的时候齐铭收到顾森湘的短信:“放学一起去书店么?”

齐铭打了个“好”字。然后想了想又删除掉了换成“今天不了我想去看看易遥她生病了”。

过了会儿短信回过来:“恩好的。帮你从家里带了胃药放学我拿给你。你胃痛的毛病早就该吃药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了笑回了给“遵命”过去。

送成功之后齐铭拨了易遥的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声音。

齐铭挂断电话抬起头望着窗外晴朗的天空白云依然自由地来去把阴影在地面上拖曳着横扫过每一个人的头顶。

131

易遥恢复意识的时候先是听见了护士推门的声音然后就是她尖着嗓门的叫声:“哦哟你搞什么呀怎么躺在地上?”

然后就是她突然拔得更高的声音:“你脑子坏掉啦!不是叫你把拉出来的东西接到小便盆里的吗?你倒进马桶里你叫我怎么看!我不管你自己负!”

易遥慢慢从地上怕起来看了看翻在马桶里的便盆还有马桶里漂浮着的一摊血肉模糊的东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昏过去的。只记得从马桶上摔下来的时候头撞在墙壁上咚的一声。

易遥抓着自己的裤子有点抖地小声问:“那……我该怎么办?”

护士厌恶地看了易遥一眼然后伸手按了冲水的按钮把那摊泛着红色跑摸的血肉模糊的东西冲进了马桶。“怎么办?清宫呀!不过话说在前面清宫是很伤身体的如果你已经流干净了再清宫很容易回大出血我不负责的!”

易遥抬起头问的第一句话不是有没有危险也不是会不会有后遗症而是:“清宫的话需要额外加钱么?”

护士拿眼睛扫了扫紧紧抓着裤子的易遥说:“清宫不用加钱但是你需要麻醉的话那就要加钱。”

易遥松了口气抓紧裤子的手稍微松开来一点摇头说:“我不要麻醉。”

易遥躺在手术台上头顶是曾经看过的泛黄的屋顶。依然是不知道蒙着一层什么东西。

耳边断续响起的金属撞击的声音。

易遥抓着裤子的手越抓越紧。

当身体里突然传来冰冷的感觉的时候易遥的那句“这是什么”刚刚出口下身就传来要把身体撕成两半的剧烈的痛感易遥喉咙里一声呻吟护士冷冰冰地回答:“扩宫器。”说完用用力扩大了一下易遥没有忍住一声大叫把护士吓了一跳。“你别乱动现在知道痛当初就不要图舒服!”

易遥深吸了一口气躺着不动了闭上眼睛像是脸上被人抽了耳光一样易遥的眼泪沿着眼角流向太阳穴流进漆黑的头里。

一根白色塑料管子插进自己的身体易遥还没有来得及分辨那是什么东西就看见护士按下了机器上的开关然后就是一阵吸尘器一样的巨大的噪音和肚子里千刀万剐的剧痛。

易遥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132

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易遥躺在休息室的病床上。

“你醒了?”护士走过来扶着她坐起来“已经清干净了你可以回家了。”

易遥点点头然后慢慢地下床弯腰穿好自己的鞋子。直起身来的时候头依然很晕。

像是身体里一半的血液都被抽走了一样那种巨大的虚脱感从头顶笼罩下来。

易遥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背好自己的书包拉开门走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护士摘下口罩叹了口气有点同情地说:“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能不动就不动千万别剧烈运动别吃冰的东西也别碰冷水。最好今天明天都不要洗澡。这几天会少量地流血的然后慢慢会减少。如果一直都没有减少或者出血越来越多你就赶快去医院。知道吗?”

易遥点了点头忍着眼泪没有哭弯下腰鞠了个躬背着书包走了出去。

易遥摸着扶手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昏暗的楼梯。

两条腿几乎没什么力气像是盘腿坐了整整一天后站起来时的麻痹感完全使不上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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