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恩。早上头晕。打点滴去了。”
“恩……齐铭和你一起去的吧?”唐小米随意的口气像是无心带出的一句话。
易遥抬起头眯起眼睛笑了“这才是对话的重点以及借给我笔记的意义吧。”她心里想着没有说出来只是嘴上敷衍着“啊?不会啊。他没来上课吗?”
“是啊没来。”唐小米抬起头半信半疑地望着她。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像是深海中无数长吻鱼的鱼嘴在黑暗里朝着易遥戳过来恨不得找到一点松懈处然后扎进好奇而八卦的尖刺吸取着用以幸灾乐祸和兴风作浪的原料。
“不过他这样的好学生就算三天不来老师也不会管吧。”说完易遥对着唐小米扬了扬手上的笔记本露出个“谢了”的表情。
刚坐下抬起头目光落在从教室外走进来的齐铭身上。
从前门到教室右后的易遥的座位齐铭斜斜地穿过桌子之间的空隙白色的羽绒服鼓鼓地冬日的冷白色日光把他衬托得更加清矍。
他一直走到易遥桌前把手中的水放在她桌子上“快点把糖水喝了医生说你血糖低。”
周围一圈女生的目光骤然放大像是深深海底中那些蛰伏的水母突然张开巨大的触须伸展着密密麻麻地朝易遥包围过来。
易遥望着面前的齐铭也没有说话齐铭迎上来的目光有些疑惑她低下头把杯子靠向嘴边慢慢地喝着。
眼睛迅蒙上的雾气被冬天的寒冷撩拨出细小的刺痛感来。
-------------------【第十二章】-------------------
正文第十二章 32
“那个”唐小米站起来指了指易遥手中的笔记本“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要用哦你快一点抄。”
易遥抬起手腕看看表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明显没办法抄完。而且下午是数学和物理课。根本就没有化学。
她把笔记本“啪”地合上递给唐小米然后转过去对齐铭说“上午落下的笔记怎么办?”
齐铭点点头说“我刚借了同桌的抄好后给你。”
易遥回过头望向脸涨红的唐小米。
目光绷紧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直到唐小米眼中泛出眼泪来。易遥轻轻上扬起嘴角。
心里的声音是“我赢了。”
33
被温和善良礼貌成绩优异轮廓锋利这样的词语包裹起来的少年无论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旷的看台上呆还是带着耳机骑车顺着人潮一步一步穿过无数盏绿灯抑或者穿着白色的背心跑过被落日涂满悲伤色调的操场跑道。
他的周围永远都有无数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着在他的白色羽绒服上反射开来。就像是各种调频的电波渴望着与他是同样的波率然后传达进他心脏的内部。
而一旦他走向朝向望向某一个人的时候这些电波会瞬间化成巨毒的辐射朝着他望向的那个人席卷而去。
易遥觉得朝自己甩过来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绵绵的触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出响亮的耳光。
被包围了。
被吞噬了。
被憎恨了。
因为被他关心着。
被他从遥远的地方望过来被他从遥远的地方喊过来一句漫长而温柔的对白“喂一直看着你呢。”
一直都在。
遥远而苍茫的人海里扶着单车的少年回过头来低低的声音说着喂一起回家吗?
无限漫长时光里的温柔。
无限温柔里的漫长时光。
一直都在。
放学后女生都被留下来。因为要量新的校服尺寸。昨天男生们已经全部留下来量过了。今天轮到女生。
所以男生们呼啸着冲出教室当然也没忘对留在教室里的那些女生做出幸灾乐祸的鬼脸。
当然也不是全部。
走廊里还是有三三两两的坐在长椅上的男生翻书或者听mp3借以打掉等教室里某个女孩子的时间。
阳光照耀在他们厚厚的外套上。把头漂得亮。
齐铭翻着一本《时间浮游》不时眯起眼睛顺着光线看进教室里去。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屏幕是易遥来的短信。
“不用等我。你先走。我放学还有事。”
齐铭合上手机。站起来走近窗边。易遥低着头拿着一根借来的皮尺量着自己的腰围。她低头读数字的样子被下午的光线投影进齐铭的视线里。
齐铭把书放进书包转身下楼去拿车去了。
34
开门的时候母亲破例没有满脸堆着笑迎上来。而是坐在沙上看电视。但明显心不在焉。因为频道里正在播着国际新闻。
她的兴趣是韩剧里得了绝症的妹妹如何与英俊的哥哥交织出旷世恋曲。而世界上哪个地方被扔了炸弹或者某个国家面临饥荒她根本不会关心。
齐铭记得有一次也是全家吃好饭在一起看电视播到新闻频道的时候正好在说中国洪水泛滥灾情严重当时母亲一脸看到苍蝇的表情“又来了又来了没完没了不会又要动我们捐钱吧?他们可怜我们还可怜呢!”
说了没几分钟就换台到她正在追的一部韩国白烂剧看到里面的男主角因为失恋而哭得比娘们儿都还要动人的时候她抽着鼻涕说“作孽啊太可怜了。”
齐铭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依然是横亘在血管里的棉絮。
齐铭换好鞋走到沙面前问妈你怎么啦?
母亲放下遥控器“你老师早上打电话来了。”
“说了什么?”齐铭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倒了杯水。
“说了什么?”可能是被儿子若无其事的语气刺到了母亲的语气明显地激动起来“你一个上午都没去学校还能说什么?”
“早上易遥昏倒了我带她去的
医院又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打点滴所以跟学校请了假了。”齐铭喝着水顿了顿说“请了假了老师也要打电话啊真烦。”
母亲口气软下来但话却变难听了她说:“哎哟你真是让妈操不完的心小祖宗。我还以为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昏倒了关你什么事儿啊她妈都不要她你还要她干嘛少和她们家扯上关系。”
齐铭回过头皱了皱眉“我进屋看书了。”
母亲站起来准备进厨房烧饭。
刚转过身像想起什么来“齐铭她看病用的钱不是你付的吧?”
齐铭头也没回说:“恩我付的。”
母亲的声音明显高了八度:“你付的?你干嘛要付?她又不是我的儿媳妇。”
齐铭挥了挥手做了个“不想争论下去”的表情随口说了一句“你就当她是你儿媳妇好了。”
母亲突然深吸一口气胸围猛得变大了一圈。
35
林华凤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
没来由的头痛让她觉得像有人拿着锥子在她太阳穴上一下一下地凿。直到终于分辨清楚了那一阵一阵尖锐地刺激着太阳穴的并不是幻觉中的疼痛而是外面擂鼓般的敲门声时她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着了。
她翻身下床也没穿衣服直接冲到外面去。
“肯定又没带钥匙!逼丫头!”
她拉开门刚准备吼出去就看到齐家母子站在门口。
“哦哟!要死啊!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啊你!就算不害臊这好歹也是冬天好伐!”
齐铭妈尖嗓门叫着一边转身拿手去捂齐铭的眼睛。
林华凤砰地摔上门。
过了一会儿她裹着件洗得看不出颜色的厚睡衣拉开门。
36
头顶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红色的轮廓缓慢地浮动在黑色的天空上。
学校离江面很近。所以那些运输船出的汽笛声可以远远地从江面上飘过来被风吹动着从千万种嘈杂的声音里分辨出来。那种悲伤的汽笛声。
远处高楼顶端一架飞机的导航闪灯以固定频率一下一下地亮着在夜空里穿行过去。看上去特别孤独。
易遥骑着车穿过这些林立的高楼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条冗长的弄堂骑过去。
其实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给副班长的时候易遥清楚地看到副班长转过身在自己的表上迅地改了几笔。
易遥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没有说话。
手中的笔盖被自己拧开又旋上。再拧开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易遥一定会用力地朝着她的后背捅过去。
飞机闪动着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边缘。
黑夜里连呼吸都变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盏一盏关掉头顶的黄色阅读灯。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苍茫的世界里。内心装点着各种精巧的迷局。无所谓孤单也无所谓寂寞。
只是单纯地在夜里怀着不同的心事飞向同一个远方。
其实我多想也这样孤独地闪动着亮光一个人寂寞地飞过那片漆黑的夜空。
飞向没人可以寻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没也好被潮声覆盖也好被风沙吹走年轻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这样。让我在没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时间抛向虚无。
可以……吗?
-------------------【第十三章】-------------------
正文第十三章 37
弄堂的门口不知道被谁换了一个很亮的灯泡。
明亮的光线甚至让易遥微微地闭起眼睛。
地面的影子在强光下变得很浓。像凝聚起来的一滩墨水一样。
易遥弯腰下去锁车抬起头看到墙上一小块凝固的血迹。抬起手摸向左边脸太阳穴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块皮。
易遥盯着那一小块已经黑的血迹呆。直到被身后的邻居催促着“让让呀站门口别人怎么进去啦?”才回过神来。
其实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像是这块血迹一样在时光无情的消耗里从鲜红变得漆黑最终瓦解成粉末被风吹得没有痕迹吧。
年轻的身体。和死亡的腐烂。也只是时间的消耗问题。
漫长用来消耗。
这样想着似乎一切都没那么难以过去了。
易遥把车放好。朝弄堂里走去。
走了几步听到弄堂里传来的争吵声。再走几步就看到齐铭和他妈站在自己家门口而林华凤穿着那件自己怎么洗都感觉是着霉的睡衣站在门口。
周围围着一小圈人。虽然各自假装忙着各自的事情。但眼睛全部都直勾勾地落在两个女人身上。
易遥的心突然往下沉。
而这时齐铭他妈回过头来看到了站在几步之外的易遥她脸上突然由涨红的激动转变成胜利者的得意。一张脸写满着“这下看你再怎么嚣张”的字样。
易遥往向站在两个女人身后的齐铭。从窗户和门里透出来的灯光并没有照到齐铭的脸。他的脸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眼睛清晰地闪动着光芒。
夜航的飞机闪动着固定频率的光芒孤单地穿越一整片夜空。
易遥走过去低声说妈我回来了。
38
“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己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
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一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到自己脸上。
39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4o
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41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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