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没有说话。没摇头也没点头。

“谁告诉你的?”易遥深吸进一口气语气变得轻松了很多。

男生略微抬起头。光线照出他半个侧脸。他嘴唇用力地闭着摇了摇头。

“没事你告诉我啊”易遥伸出手接过他的一百块“我和她们说好的谁介绍来的我给谁五十。”

男生抬起头诧异的表情投射到易遥的视线里。

有些花朵在冬天的寒气里会变成枯萎的粉末。

人们会亲眼目睹到这样的一个看似缓慢却又无限迅疾的过程。从最初美好的花香和鲜艳到然后变成枯萎的零落花瓣再到最后化成被人践踏的粉尘。

人们会忘记曾经的美好然后毫不心疼地从当初那些在风里盛放过的鲜艳上践踏而过。

——是你的好朋友唐小米说的她说你其实很可怜的。我本来不信……

——那你现在呢?信了吗?

62

易遥低着头慢慢把那张因为用力而揉皱成一团的粉红色纸币塞回到男生的手里。

她收起扫把转身朝楼上的教室走回去。

她回过头来望向夕阳下陌生男孩的脸她说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这样。

易遥转身朝楼梯上加快脚步跑去身后传来男生低低的声音“喂我叫顾森西我给你钱其实也不是……”

易遥没等他说完回过头抬起脚把旁边的垃圾筒朝他踢过去。

塑料的垃圾筒从楼梯上滚下去无数的废纸和塑料袋飞出来撒满了整个楼梯。男生朝旁边侧了一侧避开了朝自己砸下来的垃圾筒。

他抬起头楼道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光线从楼梯上走廊的窗户里汹涌而进。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去把一张一张的废纸重新拣起来然后把垃圾筒扶好把废纸重新放回去。

63

如果只是叫自己倒一倒水满足一下她支使自己的欲望易遥觉得其实也是无所谓的。而现在——

闭着眼睛也可以想象得出唐小米在别班同学面前美好而又动人的面容以好朋友的身份把自己在别人面前涂抹得一片漆黑。

“她很可怜的——”

“她这样也是因为某些不方便说的原因吧也许是家里的困难呢——”

“她肯定自己也不愿意这样啊——”

在一群有着各种含义笑容的男生中间把她的悲天悯人刻画得楚楚动人。

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回家去了。

之前在打扫楼道的时候最后离开的劳动委员把钥匙交给易遥叫她锁门。

教室弥漫着一股被打扫后的类似漂白粉的味道在浓烈的夕阳余辉里显得一丝丝的冷清。

易遥快步走到讲台上“哗——”地用力拉开讲台的抽屉拿出里面的那瓶胶水然后拧开瓶盖走到唐小米的座位上朝桌面用力地甩下去。

然后把粉笔盒里那些写剩下的短短的笔头以及白色的粉末倒进胶水里揉成黏糊糊的一片。

易遥泄完了之后回身走向自己的座位才现找不到自己的书包。

空荡荡的抽屉张着口像一张嘲笑的脸。

易遥低下头小声地哭了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才现袖子上一袖子的灰。

64

学校后面的仓库很少有人来。

荒草疯长一片。即使在冬天依然没有任何枯萎倒伏的迹象。柔软的坚硬的带刺的结满毛茸茸球状花朵的各种杂草铺开来满满地占据着仓库墙外的这一块空地。

易遥沿路一路找过来操场体育馆篮球场食堂后面的水槽。

但什么都没找到。

书包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会凭空消失。

易遥站在荒草里捏紧了拳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杂草丛里的脚步声时易遥转过身看到了跟来的顾森西。

易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你跟着我干什么?

顾森西有点脸红一只手拉着肩膀上的书包背带望着易遥说:“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易遥皱了皱眉说:“哪个意思?”

顾森西脸变得更红说:“就是那个……”

“上床?”易遥想了想抬起手挥了挥打断了他的说话“算了无所谓我没空知道你什么意思。”

易遥转身走回学校刚转过仓库的墙角就看到了学校后门口的那座废弃的喷水池里飘荡着的五颜六色的各种课本自己的书包一角空荡荡地挂在假山上其它的大部分泡在水里。

阳光在水面上晃来晃去。

喷水池里的水很久没有换过了绿得黑的水草还有一些白色的塑料饭盒。刺鼻的臭味沉甸甸地在水面上浮了一层。

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65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得到瞬间漫过耳朵鼻子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66(1)

在很久之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池塘里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了出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

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

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滩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还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了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的出他也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走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铭。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现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铭和一个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铭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铭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测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包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的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的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铭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第十八章】-------------------

正文第十八章 66(2)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得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的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铭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淌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的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铭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定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郊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铭旁边的是头上还有水草浑身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一直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回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67

如果很多年后再回过头来看那一天的场景。一定会觉得悲伤。

在冬天夕阳剩下最后光芒的傍晚四周被灰蒙蒙的尘埃聚拢来。

少年和少女站在暮色的灰色校门口他们四个人彼此交错着各种各样的目光。

悲伤的。心疼的。怜悯的。同情的。爱慕的。

像是各种颜色的染料被倒进空气里搅拌着最终变成了漆黑混沌的一片。在叫不出名字的空间里煎滚翻煮蒸腾出强烈的水汽把青春的每一扇窗都蒙上磨沙般的朦胧感。

却被沉重的冬天或者冬天里的某种情绪吞噬了色彩。只剩下黑或者白或者黑白叠加后的各种灰色被拓印在纸面上。

就像是被放在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无论照片里的人笑得多么灿烂也一定会看出悲伤的感觉来。

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按动下了快门卡嚓一声。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

沉甸甸地浮动在眼眶里的是回忆里如同雷禁般再也不敢触动的区域。

68

就这样安静地躺在地面上。安静地躺在满地闪闪光的玻璃残渣上。

我并没有感觉到痛。

也没有感觉到失望。

只是身体里开始生长出了一个漩涡。一天一天地育滋生起来。

人的身体感觉总是在精神感觉到来很久之后才会姗姗来迟。

就像是光线和声音的关系。一定是早早地看见了天边突然而来的闪光然后连接了几秒的寂静后才有轰然巨响的雷声突然在耳孔里爆炸开来。

同样的道理身体的感觉永远没有精神的感觉来得迅。而且剧烈。

一定是已经深深地刺痛了心然后才会有泪水涌出来哽咽了口。

天边拥挤滚动着黑里透红的乌云。落日的光渐渐地消失了。

十分钟之前各种情绪在身体里游走冲撞像是找不到出口而焦躁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被透明胶带封得死死的整个身体被无限地充胀着几乎要爆炸开来。

而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干净连一点残留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在下一个刻汹涌而来的是没有还手之力的寒冷。

湿淋淋的衣服像一层冰一样紧紧裹在身上。

乌云翻滚着吞噬了最后一丝光线。

易遥呼了口气像要呵出一口冰渣来。

69

靠近弄堂的时候就闻到了从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

街道边的灯光6续亮起来。

暮色像窗帘般被拉扯过来呼啦一声就几乎伸手不见无指。

易遥弯下身子锁车目光扫过放在齐铭车子后座上的那个精致的盒子。

“送人的?还是别人送你的啊?”易遥指了指齐铭的后座问道。

“这个?哦顾森湘给我的上次我们一起数学竞赛得奖领奖的时候我没去她就帮我一起拿了今天在办公室遇见她她给我的”齐铭拿着盒子晃了晃里面出些声响来“听说还是一个小水晶杯嘿嘿。”

齐铭把车靠在易遥的车旁边弯下腰去锁车。“上次我没去领奖因为少年宫太远我也不知道在哪儿。不过顾森湘也不知道她也是搞了半天才到那里结果颁奖礼都已经开始了。呵呵。”

齐铭直起身子拿着盒子翻转着看了一圈摇摇头“包这么复杂干嘛啊你们女孩子都爱这样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易遥心里某一个暗处微微地凹陷下去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脚缓慢地踩在柔软的表面上。

“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得亮“只是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啊?”

易遥微笑着歪过脑袋“她既然包得这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遥“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样一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遥头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车框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了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脸上还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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